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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记得遇见秦淮川是在胡同口的早餐摊前, 他穿着一件单衣坐在雪天里。
  身姿挺拔, 俊容风流。
  一瞧便是个有气质又难靠近的。
  只是再走近时, 那背影却看起来十分落寞。
  当时正逢庄晚刚被戏班子赶出来, 带着行当四处寻找能收留自己的地方。见到他的一瞬,仿佛在秦淮川的身上看见了现在的自己, 出于好奇和怜悯,又于心不忍见他独自在这冰天雪地中, 便从行李箱里找了一件大衣给他。
  他当时是什么表情来着?
  记忆中是双眼呆滞, 空洞,无神, 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麻木。
  整个人没了生气,似乎死了一般。
  这便是他对秦淮川的第一印象。
  于是他坐到了他的对面,叫老板重新给秦淮川上了一碗热豆浆,一份炸油条。
  自己则要了一碗豆腐脑。
  胡同有颗柿子树,光秃秃的枝干上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。雪下得大,几乎是将早餐摊围成一圈,地面的雪有小腿那么深。
  庄晚盯着秦淮川看了会, 又抬头瞧了眼他头上的柿子树。
  没多久, 豆腐脑吃完了。
  他也准备打算继续踏上寻找戏班子的路程。
  就在他付了账要走的瞬间,秦淮川忽地开口问:“大衣, 不带走吗?”
  庄晚抿嘴润了润了唇,瞅了一眼自己,说:“我穿得比你多。”
  紧接着是一阵沉默。
  半响后,柿子树的枝桠承受不住沉重的积雪掉了几团下来。
  寒风凛冽,直往脖颈里吹。
  庄晚被冻得鼻头发红,脑袋往衣领里缩了缩。只听见雪团砸入积雪里发出“闷”地一声,秦淮川缓缓抬眸看向他。
  这个男人长得很贵。
  庄晚当时是这么想的,对视的一刹也没想起什么词来形容他,就觉得秦淮川应该是个叛逆的风流贵公子。
  当他看清发缝间的那双眼睛后,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以外,只剩下老板站在火灶前揉面粉的声音。
  桌上的那碗豆浆不再冒着热气,油条也已凉透。
  秦淮川收回目光将庄晚放在自己手边的大衣递还给他。
  什么话也没说,往桌上放下一百块钱便走出了胡同。
  庄晚手里拿着大衣愣在原地。
  片刻,积雪砸到他的头上。
  庄晚呼出一口热气,回头望向那男人远去的背影,嘟囔道:“什么啊——”
  这么有钱!
  还以为是谁家落魄的小少爷流浪街头无家可归呢。
  顿了顿,捂着眼睛苦涩一笑。
  自己都要喝西北风了,还去操心别人。
  他将大衣放回箱子,继续往胡同深处行走。走至一半时,那双丹凤眼忽然通红。
  感伤这世间到底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,师父师母都已西去,他如今要怎么才能在这险恶的世道活下去?
  他不怕苦,他只是怕孤独。
  不知找了几日,一家戏班子都不要他,庄晚只好去了梨园乐等待机会。
  幸好天无绝人之路,得了机会。于是那晚他唱了第一次使自己名声大噪的《白蛇传》,再次震惊四座。
  有人豪掷千金,包他唱了一晚上的戏。
  见到那位金主的时候,庄晚才发现,此人正是前几日在雪天早餐摊遇见的秦淮川。
  外面传言他有高官子弟捧戏,实际上都要他委身做情人。他被从前的戏班主拿着房山龄亲传弟子的名头四处敛财,遭圈子打压。真实的他过得如何凄苦悲凉,无人知晓。
  从那晚后,他便由心的感激秦淮川。
  后来才知,秦淮川根本不爱听戏,或许豪掷千金是为了那日在雪中的偶遇,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替他解围,或许是同情他看他可怜。
  再后来,庄晚一想起自己因怜悯给他大衣的事情就后悔不已。明明这个人家财万贯,还假装流浪街头无家可归,甚是可恶。
  直到一次意外才得知那会儿的秦淮川刚失去母亲。
  原来是这样。
  他很久没这么笑过了。
  他只要幸福快乐就好。
  他不用像自己这样孤单,这就够了。
  庄晚收回手,站起身拍拍长衫上的水珠,说:“再喂下去怕是这鱼得撑死。什么时辰了?孟先生都出门一早上了,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吧?”
  秦淮川挑眉,拿出怀表看了看:“十分钟,再有十分钟就回来。”
  庄晚伸了个懒腰:“能耐,如今连时间都算得这么准了,往后他怕是连远门都出不了咯。”背过身往外头走,边挥手边说:“下午要去梁公馆唱戏,可能晚上不回来了。”
  秦淮川应了一声,问:“明天早上呢?”
  他站定,回道:“明早回,若是梁羽声和吴从水不留我吃早饭的话。”
  秦淮川打着哈哈:“估计是要留你的,吃了再回来。”
  想来想去,这二人恐怕明早都不一定放自己走。
  庄晚继续往大门走去,门口司机早就等着了。
  “知道了!”他踏出秦公馆的大门,抬头仰望,烈日当空,庄晚伸手挡了挡,小声嘀咕道:“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抠门儿?就记着一顿饭。”
  前脚人刚走,汽车歇火的声音传了进来。
  秦淮川又抱起鱼食装模作样地喂起鱼,听见后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直到停在一处。